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与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

林毅夫

 

内容提要

 

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从新结构经济学视角来看，首先必须知道新发展理念是一种发展理念，创新是第一动力，推动创新时要能够同时达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关键点就是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按各地的要素禀赋和比较优势来发展新产业、新技术以不断释放新质生产力。新质生产力与新发展理念紧密相连，新质生产力是符合新发展理念的生产力形态。讲发展新质生产力，一定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新质生产力的发展是以产业为载体，尤其在各个地方的支柱产业，要从实际出发，先立后破，因地制宜，分类指导。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对于实现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的以高质量发展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这个首要目标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新结构经济学  新发展理念  高质量发展  新质生产力

 

文章来源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2025年第1期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从马克思主义政治家的高度，在两个大局加速演进中提出许多对推动改革开放、民族复兴、高质量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上具有指导意义的创新性理论，内容非常丰富，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方方面面。在这里，仅从经济学的视角，谈谈我对完整、准确、全面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和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的认识。

 

01

从新结构经济学的视角看完整、准确、全面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

 

2015年10月29日，习近平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提出，“以新的发展理念引领发展，夺取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的伟大胜利”,这是一种有关经济发展的理念。新发展理念有五个维度：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习近平指出：“这五大发展理念不是凭空得来的，是我们在深刻总结国内外发展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形成的，也是在深刻分析国内外发展大势的基础上形成的，集中反映了我们党对经济社会发展规律认识的深化，也是针对我国发展中的突出矛盾和问题提出来的。”新发展理念来之不易，而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落实则更加不易。过去我们在发展上通常只重视一个维度，就是GDP,各个地方都知道怎么去落实，并且做得很有成效。从改革开放到现在我国取得了平均每年8.9%的GDP增长速度，创造了人类经济史上不曾有过的奇迹。现在新发展理念有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个方面，就可能出现做了一个方面，落了其他四个方面或者抓了两个方面，落了其他三个方面的情况。所以习近平提出“新发展理念”以后，在党的文件包括二十大报告中都一再强调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

 

那么要怎么办才能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有五个维度，这就要求我们知道新发展理论的本质是什么,根本决定因素是什么。新发展理念首先是一种发展理念，发展是党的执政基础，发展要求生产力水平、收入水平要不断提高，怎样达到这个目标呢?创新是第一动力，所以，新发展理念把创新排在第一位。怎么样才能在创新的同时能够实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它要遵循的原则是什么?从新结构经济学视角来看，关键是要按照各个地方的要素禀赋和其结构所决定的比较优势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共同作用下进行技术创新、产业升级。

 

1. 创新

 

比较优势是什么?简单来讲，就是不管从事什么生产活动，都要投入资本、劳动、土地等要素的组合才有可能进行。在这些要素组合中，土地有土地的价格，资本有资本的价格，劳动力有劳动力的价格，这些价格组成生产活动的成本。我们知道，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各种要素相对的丰富程度不一样。发达国家资本相对丰富、劳动力相对短缺，那么在这种状况下资本相对便宜、劳动力就会相对贵。拿个简单的例子来讲，利率是衡量资本的价格，在发达国家资本利率一般在5%左右，美国现在人均GDP为8万美元，平均来说一个月的工资是6千多美元。反过来，发展中国家一般资本相对短缺、劳动力相当丰富，资本就会相对昂贵、劳动力相对便宜，比如说即使在我国利率也是5%左右，跟美国好像差别不大，但是我们人均GDP现在是不到1万3千美元，也就是说我们平均一个月的工资大概是1千美元。这样美国和我国比，是资金相对便宜，劳动力相对昂贵，我国是资金相对昂贵、劳动力相对便宜。如果一个生产活动需要很多资本，不太需要劳动力，这样的生产活动在美国会比在我国便宜，美国就在这样的生产活动上具有比较优势，反之，一个生产活动如果需要很多劳动力，不太需要资本，这样的生产活动在我国会比在美国便宜，我国就在这样的生产活动上具有比较优势。

 

当然，每个地方资本、劳动、土地的相对稀缺程度不一样。比如说上海和中西部地区比，上海资本相对丰富、劳动力和土地相对短缺，中西部劳动力和土地相对丰富、资本相对短缺，中西部在多用劳动力或土地的生产活动中成本相对低，上海就会在多用资本少用劳动力、土地的生产活动中成本相对低。这样的一个相对成本低的概念就叫作“比较优势”。

 

技术也是一样，有些技术需要多用资本，有些技术是不太需要资本、可以多用劳动力，比如说过去劳动密集型产业，像成衣业，主要的资本是缝纫机，一个劳动力一架缝纫机。这些年我国工资上涨，各个地方都在用机器换人。用机器换人，就少用劳动力，增加了机器设备等资本的使用。为什么机器换人呢?因为工资上涨，相对劳动力的工资，资本变成比较便宜了，所以要机器换人。

 

各个地方按比较优势来发展，就是要各个地方在产业升级时，要发展多用当地相对丰富要素的新产业，进行技术创新时，就是要使用那些当地相对丰富的要素来替代当地相对短缺的技术。这样各地在进行产业升级、技术创新时所生产的产品、所提供的服务在国内外市场中会有最低的生产成本。同时，政府发挥有为的作用来完善当地产业发展所需要的基础设施、金融体系以及法治环境等，当地的企业能够以较低的交易费用进行运营。这样当地企业的生产成本和交易成本所形成的总成本在国内外市场能够达到最低、最有竞争力的水平。当地的企业在国内外市场有竞争力，当地经济就能发展好，速度快，就业多，地方财政税收也会不断增长。

 

选择符合比较优势的产业和技术进行创新，是使一个地方的企业具有新结构经济学“标识性概念”的“自生能力”的条件。一个地方的企业若能按各地的比较优势选择合适的产业和技术，在开放竞争的市场中只要正常经营，就能具有竞争力，获得市场上可接受的利润率，这样的企业就具有新结构经济学所说的“自生能力”,不需要政府给予保护和补贴。相反，若企业选择的产业和技术不符合比较优势，其生产成本将高于在该产品或服务的生产上具有比较优势的地方，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若无政府保护，企业将难以在市场中生存而不愿意进入这样的产业，或进入后被淘汰而消失。

 

2. 协调

 

一个地方若按比较优势来推动创新，企业都有自生能力，有竞争力，政府不用保护补贴它。同时，经济发展好，政府的财政收入增多，又不用保护补贴企业，这样政府的资金就能用来做补短板的事。比如基础设施不好就完善基础设施；地方教育水平还有待提高就投资教育；有城乡差距就用来缩小城乡差距，比如提高农村的公共服务；还有地区差距，地区差距原因之一是由交通基础设施的不足造成的，那就需要完善交通基础设施。这些都是协调的工作。所以按照比较优势来发展，政府就有能力更好去做协调的工作。

 

3. 绿色

 

如果按照比较优势发展，生产力水平提高，人民的收入水平和美好生活的期望就会不断提高，在美好生活的期望中除了物质拥有水平的增加之外，对生活环境、空气质量、减污减排、生物多样性等绿色发展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政府以人民为中心，人民有这个需求，政府为满足人民的需求，就需要制定越来越完善的环保政策。这些政策需要企业来执行，比如二氧化碳排放、污染排放等大多来自企业，如果企业有自生能力，它根据环保政策来采取绿色技术于生产的能力和意愿就强。反过来讲，如果企业所在产业违反比较优势，没有自生能力，中国有一句古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采用绿色技术会增加成本，企业落实环保政策的能力和意愿就会低，即使有环保法规，通常也就是环保检查时做做样子，检查过后该怎么污染还是怎么污染。

 

并且不仅是企业这样，假如一个地方大部分的产业违反当地的比较优势，企业没自生能力，靠当地地方政府的保护补贴才得以生存，在这种状况下，为了当地的就业和社会稳定，政府制定环保政策的意愿不会高，即使制定了，执行的意愿也同样不会高。通常也是应对上级政府来检查时做给检查组看，检查的人走了，基本就不管了。

 

对企业和政府落实绿色发展，新结构经济学做了大量实证研究，发现一个地方的产业符合当地的比较优势，当地企业采用绿色技术生产的各种指标就比较高；反过来如果违反比较优势，企业的指标就比较低。e而且各个地方政府制定环保政策、执行环保政策的意愿的强弱也和当地的产业的发展是否符合当地比较优势高度相关。

 

总的来讲，各地要绿色发展，必须按照各地的比较优势来进行创新，发展经济。

 

4. 开放

 

如果各地按比较优势来进行创新，那么一定是开放的发展。一个产业符合比较优势，就把它做大做强，不仅在国内市场有竞争力，在国际市场也会有竞争力，出口就会多，这就是我们常讲的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反过来讲，如果一个产业不符合比较优势，当地生产成本高，就会少生产，多从外面进口。所以，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发展经济，必然是开放的发展。

 

5. 共享

 

如果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发展经济，那么一次分配就会实现效率和公平的统一，这是新结构经济学首先提出来的一个观点。在第十一个五年规划之前，我国通常的提法是“一次分配注重效率，二次分配注重公平”,在准备第十一个五年规划时，我提出了“一次分配同时实现效率和公平的统一，二次分配更重视公平”的看法，为此发表了一些文章。过去讲一次分配重视效率时，一般认为技术越先进、资本越密集，每个劳动者可以生产出越多产品，就越有效率，但是，如果资本相对短缺、相对昂贵，即使每个劳动力生产的产品多，但成本会高，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需要保护补贴才能生存，也就没有效率。只有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发展经济，企业有自生能力，在有效市场、有为政府共同作用下，生产成本、交易成本、总成本都低，才具有竞争力，才是有效率。

 

为何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发展经济也会在一次分配实现公平?我前面谈到相比欧美发达国家，我国资本相对短缺、劳动力相对丰富，在这样的要素禀赋结构下我们所生产的产品、所用的技术，相对于人均GDP比我们高几倍的发达国家，我们的产业升级、技术创新会多用劳动力少用资本，这样的发展方式不仅有竞争力而且会多创造就业机会。低收入人群和高收入人群之间最大的差异是低收入人群主要依靠劳动就业获取收入，高收入人群的收入更多来自资本收益。

 

按照比较优势来进行创新的方式能够让我国收入水平比较低的人群能够充分就业、分享经济发展的果实。而且，按照比较优势来进行创新，经济发展、资本积累也会最快，这样资本将从相对短缺逐渐变成相对丰富，劳动力则从相对丰富逐渐变成相对短缺。在这样的变化过程中，工资会上涨非常快，也就是劳动力相对越来越值钱，资本则会相对贬值。例如，20世纪80年代家里雇保姆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元，20世纪90年代雇个保姆一两百元，现在家里想雇一个保姆七八千元。所以，低收入人群具有比较优势的资产，也就是劳动力越来越值钱。高收入人群具有比较优势的资产也就是资本，随着资本的积累，利率水平在下降，尤其相对于工资下滑得更厉害，例如八十年代利率是7%、月工资是三四十元，现在利率下降到5%、月工资是几千甚至上万元，因此，资本相对于工资越来越贬值。所以，如果按照比较优势发展，让这些只有劳动力的低收入人群能充分就业，其劳动力资产相对于高收入人群的资本越来越值钱，在一次分配中收入分配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小。

 

2007年，我应邀到剑桥大学做马歇尔讲座时，对这个假说做过大量的跨国实证，用各国的发展数据来做检验，发现越按照比较优势来发展经济的国家，基尼系数越低，收入分配越平均越公平。我也用国内各省的发展数据来做检验，同样发现越是按比较优势发展的省区，基尼系数越低、收入分配越公平。所以按照各地的比较优势来进行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能够在一次分配实现公平和效率的统一，并且，经济发展得快，财政收入增加得多，政府不用补贴违反比较优势缺乏自生能力的企业，政府也就更有能力进行二次分配，照顾鳏寡孤独废疾者等弱势群体，使得收入分配更为公平。

 

所以总的来说，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首先必须知道新发展理念是一种发展理念，创新是第一动力，推动创新时要能够同时达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关键点就是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按各地的比较优势来发展新产业、新技术以不断释放新质生产力。

 

02

新质生产力是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是在2024年7月份召开的，决定分成3个板块，15个部分，60条。在二板块的第三部分，第8条谈到了健全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体制机制。这是第一次把新质生产力这个重要概念写进了中央文件。

 

大家也知道新质生产力是2023年9月份以来国内最热门，讨论最多的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概念的提出跟它的落实会关系到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的以高质量发展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这个首要目标的实现。

 

所以我想从什么是新质生产力，以及如何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实现高质量发展来谈一点我的学习体会。

 

新质生产力这个词是2023年7月份习近平考察时提出的，要依托制造业优势发展特色优势产业以及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时候提到的一个概念。但当时媒体没有报道，所以新质生产力这个概念虽然被提出了，可是当时社会上又不知道，也没关注。

 

到了2023年9月7日的时候，习近平在黑龙江参加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上强调，要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业、电子信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增强发展新动能。这一次，在媒体上有报道。

 

新质生产力，第一次见报以后，马上引起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当时大家认为的新质生产力就是新能源、新材料等新兴战略性产业。而后来习近平就多次对新质生产力进行了全面系统的阐述。

 

我梳理了一下这几个场合，一个是2024年1月31日，党的二十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学习的会上，习近平强调，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我们要以高质量发展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是全党的首要任务，发展新质生产力与这个任务是结合在一起的，是内在要求，也是重要动力。同时概括地讲，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的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我们知道新发展理念有五个维度：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新质生产力是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这一点非常重要。

 

2024年3月5日人大会议，在参加江苏代表团的审议时，习近平强调要牢牢把握高质量发展这个首要任务，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在这个地方，他提出了一个因地制宜，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的产业链，我们必须抓住机遇，加大创新力度，培育新兴产业，超前布局建设未来产业。同时也指出，发展新质生产力不是忽视放弃传统产业，要防止一哄而起、泡沫化，也不要搞一种模式，各地要坚持从实际出发，先立后破，因地制宜，分类指导，根据本地资源禀赋、产业基础、科技条件，有选择地推动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的发展。同时，要用新技术改造提升传统产业，积极推进产业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我们也可以用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来改造，成为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抓手。

 

2024年7月22—23日，在重庆考察时，习近平强调要充分发挥比较优势，并进一步提出后发优势。因为重庆是在中西部，他讲要发挥比较优势，也要发挥后发优势，并明确讲支柱产业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主阵地。

 

2024年在山东济南召开企业家和专家座谈会上，习近平在听汇报时，社科院的一位专家张斌谈到了优化区域生产力布局，防止内卷同质化竞争，习近平对他的报告做了一个讲话。习近平讲新质生产力的内涵可以做更深入的探讨，那么新质生产力是否就等于新兴产业?他们画了一个问号。所以讲传统产业改造升级也能发展新质生产力。他提醒不要一哄而起，一哄而散，要因地制宜，各有千秋。

 

通过以上梳理，我归纳出以下几点。

 

第一，新质生产力是以创新为主导，是科技革命的产物，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的特征。

 

第二，新质生产力的发展是以产业为载体，尤其在各个地方的支柱产业。这个产业是包含两种类型的产业，一个是新兴产业，这里面有新动能、新材料、电子信息、先进制造业，当然也包含一些现在技术已经将近成熟的未来产业，像可控的核能产业，可控核聚变将来可能会是产业，但是目前属于未来产业。另外也包括传统产业。传统产业可以通过智能化、绿色化来使它有高科技的特征、高效率的特征、高质量的特征。所以不是只有一种模式，而是有多种模式。

 

第三，新质生产力是符合新发展理念的生产力形态。讲发展新质生产力，一定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必须把五个维度全面准确落实。关于这一点，在第一部分已经讲得比较清楚了。

 

03

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实现高质量发展

 

各个地方的各个产业怎么来推动创新，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怎样来进行分类指导?概括地讲，要从实际出发，先立后破，因地制宜，分类指导。根据本地资源禀赋和产业基础、科技条件有选择地来发展新产业、新模式。

 

从新结构经济学的视角，我把各个地方现在的产业状况根据三个标准来进行分类。第一个标准是这个产业是不是符合当地的比较优势。第二个标准是这个产业和世界成员的差距，我们跟世界成员到底有没有差距，是在世界前沿上面，还是落后于世界的前列。第三个标准是这个产业是不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新产业。

 

根据这三个标准，我把各个地方的产业分成五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这个产业我们有比较优势，但是还落后于世界上那些前沿的国家。我们的技术跟它有差距，这种产业把它称为追赶企业。

 

第二种类型，这个产业我们已经在全世界领先。也是我们的比较优势，但是它已经在全世界前面。

 

第三种类型，我把它称为转进型产业。这个产业我们过去有比较优势，但现在随着我们的发展，资本的积累，工资水平的提升，我们逐渐失掉比较优势。

 

第四种类型，我们称为新兴型产业。它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当中的一个特征，是以大数据人工智能研发形成的新兴型产业。这个我们同样有比较优势。

 

第五种类型，我把它称为战略型产业。这种产业有一个特性，研发周期特别长，资本投入特别大。像发达国家人均GDP,德国五万多美元，美国八万多美元，它们的资本还比我们丰富，这个战略型产业周期特别长，还需要大量资本投入。但是它关系到我们国防安全，关系到我们经济的安全，即使没有比较优势，也必须迎难而上。

 

对这五种产业，各个地方怎么分类来发展新质生产力，我做了一些思考，供大家参考。

 

追赶型产业我们还在追赶阶段，我们是有比较优势的。但我们的比较优势体现在这个产业当中的中低端产品上，我们卖的价格比人家低。因为我们质量比较低，这个在我们产业中占绝大多数。

 

我想大家知道世界上最有名的工业制造业展是每年在德国举办的汉诺威工业展。汉诺威工业展有三十几个展厅，我们每个展厅都有产品。因为我们的产业是最齐全的，所以每个展厅都有中国的产品。这些年稍微好一点，前五年、前十年去看，每个展厅都有中国产品，但是我们卖的价格比人家低多了。

 

这样的一个产业我们还在追赶发展，在追赶发达国家的时候，用经济学的概念来讲叫有后发优势。发达国家的这个产业排在世界前几，它要发展就要创新发明，投入非常大，风险非常高。

 

我们可以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这个成本跟风险是相对小的，那我们就可以加快发展。而且我们对产业技术可以引进消化吸收并做再创新，那我们技术水平的提高速度就会非常快。新质生产力就可以以最低的成本、最少的风险释放出来。

 

当然，其实只要不是牵涉国防安全、经济安全，用发达国家技术产品，它为了获利，它需要有市场，中国有最大的市场。所以是愿意卖给我们的，即使我们买不到，我们也不能束手无策，在这种状况可以来组织攻关突破。在这个追赶型产业当中，有很多共用技术，共用技术可以组织相关的企业来设立研发平台一起攻关，这是一种方式。这样，我们就可以充分利用我们的后来者优势。

 

因为大数据人工智能，经常在这些追赶型产业上面有一个弯道超车的可能性。最明显的是汽车产业。在燃油车阶段的时候，引擎是一个关键核心技术。虽然我们从20世纪80年代就跟外国的汽车厂合资，需要用市场换技术。可是我们花了三四十年在燃油车的引擎上面跟发达国家总是有差距。但是现在，我们利用新能源汽车，从人工驾驶变成全智能的驾驶。这是因为有大数据，人工智能变成可能。现在我们在新能源汽车上面，从追赶变成领先型的产业。

 

所以对这种处于追赶型的产业，一方面要盯着前沿的国家，我们跟他的技术差距。能引进的时候去引进，不能引进的时候我们自己攻关。可以把相关企业组合起来，一起来攻关。尤其要充分利用第四次工业革命可能给我们的机会，在这样的一个产业上面去弯道超车。

 

有些产业我们已经在世界领先，现在家电产业跟我们竞争的大概只是一个韩国，像日本原来是家电产业的领先国，还有像荷兰飞利浦原来是家电产业世界领先，现在他们基本都退出了。国外有些先进产业现在生产的产品都在中国地盘，产品设计都是在中国设计，无非就是用他们的品牌和其现有的销售渠道，卖的是中国产品。比如还有造船，现在造船业唯一跟我们竞争的是韩国，我们世界领先。还有稀土我们是世界领先，高铁我们是世界领先，新三角里面的太阳能、锂电池等这些现在我们都是世界领先。

 

已经是世界领先的产业怎么发展新质生产力，要创新就必须自己发明，用自己的发明来自主研发新产品，还有新的生产技术。这个领先型产业一方面要自己研发，同时要居安思危，要考虑到会不会出现新的科技革命、新的业态革命、新的渠道革命。

 

我们的先进产业要加强新技术、新产品的研发，来让新质生产力不断涌现。同时也要防止因为科技的革命、业态的革命、渠道的革命，被人家弯道超车。

 

基本上我们知道任何产业的一个微笑曲线两端，一个是品牌研发，一个是市场渠道。产业怎么发展?一种方式是经营品牌。过去我们都是代工全球，是全世界的企业代工的最大的产业集群，现在随着工资水平提高，当然要经营品牌，自己必须设计产品，引进新技术，提出能够满足市场需求的新的科技含量越来越高的产品。另一种方式是渠道管理。渠道管理我们知道中国现在也有个非常成功的公司快时尚，很短的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那里就会推出新的产品。但最近我们有一个社交媒体叫抖音。在社交平台上用人工智能大数据，一天就可以设计出几百种新的产品。过去，一个企业如果每个季度可以设计出几百种新的产品，设计出来的通常是在市场上面先试销看看，如果市场上试销好，很快增加订单。

 

新兴型产业、未来产业，它基本是以大数据人工智能为特征，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产品。它本身的发展就是新质生产力。如果现在来讲，我们跟发达国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人工智能，还有大数据新的产品、新的技术上面，我们有优势。

 

搞研发做企业，资本投入当然需要。但相对来讲，因为这个产品通常是以12个月、18个月为一个产品周期，最重要的是人力资本，必须有高科技人才，分两部分，一个是先天的聪明，一个是后天的学习。从后天的学习我会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这方面。先天的聪明才智，人的智商是按照常态分配理论上来讲，我们的天才的数量比例不会比其他国家高。但是在科技竞争上面，不是领域的竞争，是数量的竞争。就像你买彩券，每张彩券中奖的概率是一样的。但是你买的彩券多，中奖的概率就高了。我们人口太多了，所以我们有高科技，有研发能力，有创新能力的人才就特别多。

 

我们有超大规模国内市场的优势，如果按照部门来计算我们的产业。如果是按照市场汇率计算，我们也是全世界有超大市场规模的优势。那么这样的优势是什么?一个新产品、新技术一出来以后，马上可以进入巨大的市场，然后就能够达到规模经济，然后就能降低成本。这种技术就在国际上有最大的竞争力，我们的技术可能就变向全世界的新的技术。这是第二轮的超大规模国内市场的优势。

 

我们有硬件配套集成模式。因为我们国内产业配套群体，各种零部件能够源源不断地供应，而且没有短板。这样我们国内的新能源汽车上面变成世界领先，这是一系列的新兴型产业当中也可能我们有这些优势，我们可以变成世界领先。

 

战略型产业的特点是什么?通常研发周期特别长，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或更长的时间。产业里面有些是第三次工业革命，有些是第四次工业革命，但它的特点就是研发周期比较长。

 

研发周期长的话，当然需要高人力资本补偿，这我们有。但是研发周期长，通常资本投入不好，我们还有短板。这样的短板关系到我们的安全。比如说先进的芯片，我们实际上还不完全具备优势。但是它关系到我们的安全，关系到我们经济安全。所以我们可以用新型体制来攻关，来突破。

 

这种体制主要针对那些我们目前还有短板的，尤其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经济安全的领域。在这方面通常需要政府提供资金，跟科研院所以及相关的龙头企业合作来攻关突破，当然，发展出来产品，发展新技术，它本身也是新质生产力的一种具体表现。

 

反过来讲，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的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必须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这个重要的生产力指南。我们把它发展好，那我们就能够实现党的二十大提出的以高质量发展来建设社会现代化强国的目标。

 

    作者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汪世锦）

 

来源：“当马动态”公众号